在过去200多年里,人类在抵抗传染病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依赖疫苗。而在本次的新冠疫情中,疫苗的出现成了多国抗疫政策的转折点,这数以亿计一两年间完成了从研发到生产全过程的疫苗,尽管尚不能完美地预防感染,却大大降低了新冠感染后的重症率,避免了无数的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我们需要感谢爱德华-詹纳和他的天花疫苗,那是人类发明的第一支疫苗。1796年5月17日,英国乡村医生爱德华-詹纳为詹姆斯-菲普斯接种了牛痘,成功地让这个8岁的小男孩有了对天花的免疫力。这一天成为了人类历史上的里程碑,宣告了人类进入了疫苗时代。在接下来的十年时间里,天花疫苗从欧洲走向了全球五大洲,包括1805年抵达当时还是满清统治下的中国。这是中国第一次认识到疫苗的威力,新中国成立后,通过政府推动的三次强制性的全民牛痘接种,天花病例开始了激烈下降, 1961年最后一个天花病例痊愈,宣告了天花在中国的消亡。今天,在爱德华-詹纳逝世200周年之际,我们决定写下第一支疫苗进入中国的故事,来纪念那位改变了人类抗疫路径的科学家。虽然天花疫苗成功抵达中国的时间是清代嘉庆十年四月(1805年5月),但在这之前的1803年,就已经有人在朝这个方向努力。首先想到把天花疫苗介绍到中国的,是当时的俄罗斯帝国[1]。1801年10月,当时西里西亚的德布雷斯劳(现属波兰)的医生弗里德里希·弗里斯医生从奥地利维也纳的德·卡洛医生那里获得里天花疫苗。在当地成功地进行了接种后,弗里斯医生在当年10月进一步将天花疫苗寄到莫斯科。这一发明一到莫斯科后就收到了欢迎,就连当时的俄罗斯帝国的皇室也成为了疫苗的积极推广者。因为牛痘接种在俄罗斯取得了成功,1802年8月俄罗斯皇太后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通过亲笔信的方式表示了感谢[1]:“在英国,疫苗的使用取得了巨大而理想的成功,我们赶紧效仿,把它引入俄罗斯。我国的实践完全符合预期,我很高兴地向您报告,并向为全人类提供这一重大服务的人致谢……”除了在国内大力推广天花疫苗,俄罗斯皇室还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疫苗推广计划。在这个宏伟的计划里,天花疫苗不仅将继续向东推进到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还将进一步被介绍到远东的中国。但这一计划只得到了部分的执行,天花疫苗在1803年被推广到西伯利亚,但却没有被引入到中国,其中确切的原因并不清楚。就在俄罗斯帝国计划将疫苗从北部推广到中国的同时,一个将天花疫苗从南部引入到中国的计划也在筹划当中,而筹划这一计划的人就是当时孟买的英国总督庞贝[1,2]。1801年,印度次大陆正处于天花疫情当中,急切地盼望着天花疫苗的到来。为了给印度送去疫苗,詹纳自己花了几千英镑去维修了一条远洋航船。但不幸的是,从英国发出的疫苗在长途的运输过程中失效了。好在德·卡洛医生从意大利的萨科医生那里获得大量的天花疫苗,在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爱尔金伯爵的帮助下,德·卡洛将疫苗安全地于1802年3月寄到了伊拉克的巴格达。然后疫苗被进一步送到了伊拉克西南部靠近阿拉伯海的城市巴斯拉,再被英国航船“复兴号”带到了印度的孟买。1802年6月14日,孟买的医生海伦努斯·斯科特博士利用这支疫苗为一个3岁的女孩进行了接种,并获得了成功,随后,疫苗被进一步推广到了整个印度次大陆。天花疫苗接种在印度取得的成功让孟买的总督有了更加宏大的目标:将这项人类的福祉进一步传播到亚洲、非洲和澳洲。一年后的1803年8月,孟买总督将一批天花疫苗发往中国,在经过几个月的海上航行后抵达了澳门东印度公司。但不幸的是这批疫苗在长途的运输过程中失效了,这让将天花疫苗引入中国的努力再度功亏一篑[1,2]。两年后,中国终于迎来有效的天花疫苗。对于这一点,澳门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医生亚历山大·皮尔森(alexander pearson)所著的《英吉利国新出种痘奇书》中有这样的记载[3,4]:“1805年春,有澳商葡人许威氏,由马尼拉带来活牛痘苗。”马尼拉是菲律宾的首都,中国的天花疫苗直接来源是菲律宾,而天花疫苗从欧洲传播到菲律宾的过程则堪称另一段传奇。1803年11月,西班牙派出一支远洋探险队,目的是将天花疫苗运送到她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这支探险队由五十岁的巴尔密斯(francisco de balmis)率领,所以也被称为巴尔密斯探险队。因为路途太远,为持续保证天花疫苗的活性,探险队的船上带上了二十二名健康的孤儿作为“培养基”。在横跨大西洋的航行中,这些孤儿被分成两人一组,依次接种牛痘,间隔时间为九至十天。等到船上的孤儿都接种完,再从当地招募新的孤儿或奴隶上船,继续为天花疫苗保鲜[1,2]。这支探险队于1804年2月9日抵达中美洲的的波多黎各,随后向南行驶,到了委内瑞拉。在委内瑞拉,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副队长萨尔瓦尼带队,前往哥伦比亚、厄尔多瓦、秘鲁和智利;另一路则由队长巴尔密斯亲自率领,先是在当年5月到达古巴的哈瓦那,一个多月后又去了墨西哥的墨西哥城。结束美洲的任务之后,巴尔密斯的探险队并没有沿原路返航。他们带着从墨西哥城募集的二十六名孤儿驶入太平洋,并在1805年4月15日抵达了西班牙在亚洲的殖民地:菲律宾[1,2]。等到天花疫苗在菲律宾落地后,葡萄牙的商人立即用船将疫苗运到了她在中国的殖民地:澳门。虽然菲律宾到澳门的航程很短,但为了确保天花疫苗的活性,船上同样带上了菲律宾当地的孤儿。就这样,天花疫苗被成功引入到了中国,时间是1805年5月底。得到了葡萄牙商人带来的的天花疫苗后,皮尔森医生在澳门设立了免费接种点,为当地百姓接种天花疫苗。为了宣传和推广牛痘接种,皮尔森在澳门作了《英吉利国新出种痘奇书》宣传小册,由斯当东翻译成中文在广东出版。虽然只是一本小册,该书全面精要地介绍了詹纳发明疫苗的过程,还清楚地描述了牛痘接种的过程、特性、方法、器具和临床症状。比如下面这段关于牛痘接种的描述[3,4]:“天花之症能传染于人 ,而牛痘之痘非种不行 ……牛痘种在于所种之处,只出一颗,如小指头大,至寒热各症不能相染,内中或有微寒微热。虽服药不服药,与病无干碍。想此灵妙之法,相传于数十年之后,永不防有染天花之虞矣。种下四日,其形发红,至六日起一小泡,八日起泡略大些,至九日浆已满足。”因为天花疫苗的安全有效,而且还是以免费的方式进行,皮尔森的接种深受澳门百姓的欢迎。当时广东正有天花疫情,不少内地居民也来到澳门的皮尔森的诊所要求种疫苗。为了满足越来越大的需求,皮尔森雇用和培训了一批中国的接种师,其中最出色和是广东南海人邱熺。在做了近十余年的牛痘接种工作后,邱熺在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写成了《引痘略》一书。和皮尔森的《英吉利国新出种痘奇书》的发行很少不同,《引痘略》在中国大受欢迎,一版再版[5]。同样是在中国介绍和推广牛痘, 《引痘略》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为邱熺在这本书里融入了中医的因素。比如在对天花疫苗(牛痘)的原理的描述上,邱禧就提出牛痘之所以有效,是因为牛在五行中属土畜,可以将毒从同属土的脾脏中印出来。在介绍天花疫苗的接种部位的选择上,邱禧则是融入了经络的概念。因为天花疫苗的接种一般选择在上臂部位,邱禧就把接种处定位为手少阳三焦经的消焰、清冷渊两个穴位 。另外,关于接种后的护理上,邱熺也同样引入了中药[5]。也就是说,邱熺给詹纳发明的天花疫苗做了一个中医的的包装。虽然这一包装的确帮助了疫苗在中国的推广,但不得不说的是,这样的包装基本上是画蛇添足。除了写书,邱禧还通过其他方法努力推广天花疫苗。比如在收费方面给穷人优惠,还比如为来接种的儿童设置了“果金”, 即给那些愿意在接种后同意种痘师在接种处采集浆苗的儿童以奖励,从而保证了痘苗得到源源不断的供应。因为邱禧等中国接种先驱们的不懈努力,还有天花疫苗接种后所带来的明显的效果,天花疫苗在中国慢慢得到了推广。在邱禧的《引痘略》一书出版的五年后的道光二年(1822年),天花疫苗从广东传到了湖南。在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里,全国各地都先后设立了种痘局等机构,为百姓进行天花疫苗的接种。虽然全国各地都成立了种痘局,但天花疫苗的接种在中国的普及并不顺利。中医对这种外来的接种方式难以接受,尤其是传统的人痘接种师因为个人的利益就更是百般阻拦。一个例子就是江西新昌人熊乙燃的经历。1835年,熊乙燃在湖南目睹了牛痘接种术后,把这一造福人类的发明引入到了江西的家乡,在那里设立了痘局。结果却发现许多有意接种者被流言所阻,最后死于天花。因为这样的经历,他对中国的那些传统痘师给予了严厉的批评[6]:
“近因种神痘辈极力毁谤,人心疑畏,往往愿种人家,闻风辄阻,而卒罹于流痘之灾者,不计其数。”
不仅民间如此,皇家也是一样,可能是因为“天朝大国”的心态作祟,虽然天花疫苗已经在世界各地都被证明是一种安全有效的防治天花的方法,但在北京的紫禁城里采用的依然是古老又危险的“人痘接种术”,而且不是应种尽种。作为这种不愿意接受先进科技发明的后果,1874年年仅19岁的同治皇帝染上了天花。这让看不上天花疫苗的宫廷御医手忙脚乱, 年轻的同治皇帝也因医治无效而身亡[7]。不幸的是,即使是同治皇帝的死也没有唤醒当时国人对天花疫苗的重视,这一人类医学史上最伟大的发明在中国的普及依然缓慢。光绪十一年(1885年),牛痘医师沈善丰出版了《牛痘新编》一书就提到,牛痘接种虽然进入中国已经近八十年,各省也都设置了种痘局,接种效果也是有目共睹,但牛痘接种在当时依然是“是者少而非者多,信之一而疑者百” [8]。
天花疫苗在中国真正得到政府层面的大力重视,是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在上世纪50年代,中国进行了三次强制性的全民牛痘接种。作为这种全民接种的结果,先是天花病例的激烈下降, 1961年最后一个天花病例痊愈,宣告了天花在中国的消亡。今天距1822年1月26日詹纳去世已经有了整整200年,人类疫苗的研发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更为高效和特异的mrna疫苗已经被研发了出来,并成功地被投入到了人类抵抗新冠病毒的战役里。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谨以此文纪念詹纳逝世200周年。
参考文献:(上下滑动可浏览)
1. j. baron. the life of edeard jenner. 1827, london: henry colburn, new burlington street.
2. a.m. behbehani. the smallpox story: life and death of an old disease. microbiological review, 1983, 47: 455-509.
3. 侯毅:英国牛痘接种术传入中国的桥梁。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 2009年第3期:121-126.
4. 黄启臣:人痘西传与牛痘东渐 ——丝绸之路的文化效应之一。 《行政》, 1999, 12: 861-868.
5. 邱禧:《引痘略》,同治庚午重刻版本.
6. 言九林: 两百年前,有一群晚清医生全力诋毁牛痘接种术,返朴.
7.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ongzhi_emperor
8. 沈善丰.《牛痘新编》[m].上海图书馆藏清刻本,1885:2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