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书评 | 第六次大灭绝,正在进行中的历史
2015年6月,一则由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伯克利大学的科学家联合发表的研究报告引起了笔者的注意,这份报告指出,地球上脊椎动物灭绝率正迅急加速,目前已经达到正常水平的114倍。
研究通过化石分析,对比了地球历史上脊椎动物灭绝速率。结果发现,自从1900年起,地球上脊椎动物灭绝数量已经超过400种;而在正常情况下,400种动物灭绝通常需要一万年以上的时间。目前地球上脊椎动物的灭绝率已经超过正常地质时间段水平的100倍以上,达到以往大灭绝时期的水平。
气候变化、环境污染和森林砍伐是导致灭绝速度加快的主要原因。报告的主笔杰拉尔多·塞巴洛斯(gerardo ceballos)说:“我们正进入地球的第六次大灭绝时期……如果这样的灭绝速度持续下去,这些物种可能需要数百万年才能恢复”。
在笔者的心中,“大灭绝”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词。在地球46亿年间,曾经发生过五次大灭绝事件。在历史的长河中,无数的物种曾在地球上出现,各自适应着所在的环境,却又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大灭绝而消失,最后留下极少数的幸存者进入下一个阶段。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大灭绝来自于6600万年前,一颗直径超过10千米的陨星撞击了地球,结束了恐龙在地球上长达1.75亿年的统治,也结束了地球上3/4物种的历史。之后,地球重新洗牌,新物种继续产生,幸存的物种继续演化,最终造就了今日我们所看到的新世界。
之前的五次大灭绝都是意外而迅速的,可是报告所提出的第六次大灭绝却是缓慢的,不知不觉的,这超出了笔者对大灭绝的认知。所以,在看到这份报告时,笔者的心里既感到沉重,又有些许怀疑。数月后,带着这样的问号,笔者发现了伊丽莎白·科尔伯特的新书《大灭绝时代:一部反常的自然史》(原名:the sixth extinction: an unnatural history)。“第六次大灭绝”,这个概念又在脑海中激荡起了余波,带着满心的疑问,买下了这本书。
看完书时,除了感慨还是感慨,这本书不仅解答了内心的疑问,也远远超出了预期。回头再看看作者伊丽莎白·科尔伯特的背景资料:美国著名记者、著名杂志《纽约客》的环境专栏特约作家。
这时候才发现这本书的写作手法确实很像记者写的深度报道,13个关于灭绝的故事,就是13个专题。伊丽莎白的确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科学记者,她结合了科学家与记者的长处,亲临现场去做深度访问和调查,现场记录当地所看到的状况,同时对相关领域的科学家进行深度访谈,然后深入浅出地转化成了扣人心弦的故事。
伊丽莎白·科尔伯特(elizabeth kolbert)
科学家或者专业人士写东西容易陷入知识诅咒,无法跳出自己的专业去理解普通读者好奇和关心什么,他们想表达的东西,往往穿插着很多自己意识不到的专业术语,大众也未必喜欢。作为科学记者,伊丽莎白更懂得怎样去对读者表达和讲好一个有趣的故事,同时又保留了客观真实性,她凭借这本书获得了2015年全球新闻界的至高荣誉——“普利策奖”最佳非虚构图书奖。
伊丽莎白在书里讲的第一个故事是关于巴拿马金蛙的。在巴拿马中部的埃尔巴耶镇,生活着一种颜色艳黄带着黑色斑点的蛙,这就是巴拿马金蛙。它们虽然叫“蛙”,其实属于蟾蜍类,更专业的名字叫泽氏斑蟾。十多年前,沿着埃尔巴耶镇的溪流漫步,就可以看到为数众多的金蛙。正因为醒目、常见,小镇上随处可见金蛙造型的玩偶,彩票上也印着金蛙以示幸运。
巴拿马金蛙
然而,巴拿马金蛙并不是幸运的,在短短的时间内,它们在小镇近乎消失,种群极度濒危。这场飞来横祸的源头来自一种微生物——蛙壶菌。蛙壶菌是一种真菌,可以引发“壶菌病”,作用机制是通过侵入两栖动物皮肤的角蛋白,影响其调节水分和电解质的能力,最后导致宿主心脏衰竭死亡。
最早发现感染壶菌病的物种是非洲爪蟾,由于人类的活动和贸易,爪蟾被运输至世界各地,蛙壶菌也随之扩散,入侵速度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壶菌病是两栖动物的不治之症,致命且极具传染性。巴拿马金蛙并非唯一的受害者,全世界约有30%的两栖类都深受其害,科学家至今未找到控制这种传染病的有效方法。
而今壶菌病存在于全球6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受影响最严重的是澳大利亚、中美洲和南美洲。壶菌病导致全球两栖类史无前例地下降,也波及了与两栖类息息相关的其他物种。2020年2月14日,权威杂志《科学》发表了一篇文章,来自美国马里兰大学和密歇根大学的科学家研究发现,两栖类多样性的丧失引起了蛇类物种的连锁反应,在他们开展研究的巴拿马森林,由于两栖类动物感染壶菌病大量死亡,以两栖类为食的蛇类的数量也急剧下降,身体也在变弱。
同在南美的巴拿马树蛙2008年才被正式命名,然而壶菌病让这个物种遭受了灭顶之灾,野外种群崩溃。2016年9月26日,世界上最后一只巴拿马树蛙在美国亚特兰大植物园与世长辞,这个物种从发现、到命名、到灭绝仅仅用了十年的时间。
陆地上巨兽的处境则更为糟糕,伊丽莎白在书里的第十一章讲了苏门答腊犀的故事,书里写:“仅存的苏门答腊犀生活在苏门答腊的隔离区,其余的则在马来西亚。”四年后,马来西亚的苏门答腊犀也宣告灭绝,苏门答腊现存的苏门答腊犀仅剩了100只不到。
苏门答腊犀
这样的悲剧,在我们生活的时代一再上演。据估计,现今全部造礁珊瑚物种的三分之一、淡水软体动物的三分之一、哺乳动物的四分之一、爬行动物的五分之一、鸟类物种的六分之一……都在走向各自的灭亡。第六次大灭绝是进行时,地球上的生物都在加速灭绝,始作俑者就是人类自己,同时人类也要承担由此带来的恶果,这就是作者伊丽莎白所要告诉读者的残酷现实。
在这本书里,伊丽莎白给读者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我们已经进入了“人类世”。人类世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概念,这个概念最早由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荷兰大气化学家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于2000年提出。伊丽莎白找到他做了深度访谈,得到了大量核心信息。
克鲁岑的研究与地球密切相关,他发现了氯氟烃类能够在平流层以催化的方式耗损大量的臭氧,造成臭氧层空洞。他的研究对于地球意义重大,如果人类继续使用那些化学物质,臭氧层的“洞”会变得越来越大,高能量紫外线将直接对人类和其他生物造成损伤。同时他也意识到,人类活动正在不可逆地改变着地球。
“人类世”这个词是克鲁岑在一次会议时突然想到的,当时会议主席一直提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全新世”——这个地质年代指的是11700年到现在的时间。克鲁岑忍不住在会上脱口而出:“我们不再处于全新世,而是处于人类世”,现场陷入寂静,继而“人类世”成为了一个讨论话题。
之后,克鲁岑在《自然》杂志发文陈述了“人类世”的理由:人类活动已经改变了地球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地表;使用了世界上可用淡水流量的一半以上,改变了大气组成;二氧化碳浓度在短短两百年升高了40%……随着人类文明和工业的发展,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期有其他的物种可以这样迅速而剧烈地改变着地球,影响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人类世”的概念引起了国际地质委员会的重视,成立了人类世工作组专门对此进行研究。在书里,伊丽莎白从这个工作组负责人那里得知,他们期望在2016年提出方案交由国际地层委员会表决,如果通过,人类世就将成为新的地质年代。
在2019年,国际地层委员会人类世工作组正式通过了20世纪中叶开始为人类世的决议,这一结果还有待于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通过多国合作开展更多研究确认正式定名。无论“人类世”最终是否被承认,也绝不妨碍科学界依据当前状况使用这一术语,它渐渐成为一个深入人心的概念。是人类活动,推动了大灭绝时代的多米诺骨牌,这毋庸置疑。化石燃料排放、森林砍伐导致空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骤增,引起全球变暖;进入海洋的二氧化碳导致海水酸化,波及一系列海洋生物。其中,生物多样性集中的珊瑚礁成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据估计,至少有50万种生物在珊瑚礁中度过了自己的生命,如果珊瑚消失,整个生态系统都会随之消失。
全球暖化或將造成99%珊瑚白化
最近三十年,大堡礁的珊瑚覆盖率减少了50%。澳洲海洋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维隆悲观地说:“当我把生命中最富科学创造力的年华全部都献给了无限精彩的水下世界后,最终却不得不相信,我孩子的孩子们将无法欣赏到它们的存在了。”
有人说伊丽莎白的《大灭绝时代》是这个时代的《寂静的春天》。相比《寂静的春天》对时代造成的深远影响,《大灭绝时代》尚未达到这样的成效。它是一本警示录,让更多人了解到了这些问题,但是遗憾的是,对于人类世的人类来说,这样的警示收效甚微。大多数的人类享受着舒适的生活和文明带来的成果,却鲜少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对其他动物的处境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人将环保简单粗暴地归为“白左”的阴谋,认为全球变暖都是无稽之谈。
大灭绝真的在发生吗?越来越多的事实在证实这一点。我们来回顾一下这惊心动魄的两年:澳洲的连续高温导致山火,烧死了约十亿只动物;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席卷全球至今;巴西连续两年遭遇数十万起火灾,超过11000平方公里的亚马逊雨林被烧毁,潘塔纳尔湿地失去了20%的生物群落;北极圈首次出现了38℃的高温,南极测到了18.3℃的历史最高温;近期加拿大和美国西北部气温直逼50℃,科威特更是出现73℃的极端高温,刷新了历史记录,高温又威胁到了当地的生物多样性……这些事件看似独立,本质上都是相关联的。正如书里所说:“在把其他物种推向灭绝的过程中,人类也在忙着锯断自己栖息的那根树枝”。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那些缓慢起效的力量来不及发挥作用。《寂静的春天》的作者、美国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说:“时间是必不可少的关键要求,但现代社会所缺少的恰恰是时间。”尽管时间是如此奢侈,我仍然建议你抽出时间来读一读这本《大灭绝时代》,体会这些不自然的历史,因为你我在当下都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与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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