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真理与一位科学家的人生境遇-k8凯发百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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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真理与一位科学家的人生境遇

2022/05/13
导读
编者按:
一身绝学无处施展,满腔抱负又备受打压。在人生逆境和生命追求的撕扯中,一个人当何去何从?
《赛先生》今日推荐曾于2019年3月刊发的一篇旧文,讲述的是“日本细菌学之父”北里柴三郎的故事。彼时,人们尚对瘟疫无感。我们感慨于这位科学家对微生物学和疾病的研究有着不可磨灭的重大贡献,却遗憾未能得到应有的殊荣。比如,他理应是日本的首位诺奖得主。然而,在深受新冠疫情侵扰的今天重读此文,我们则更加唏嘘于一位科学家在动荡与逆境中的坚持和坚守。排挤、打压、落井下石、派系斗争……一切无关科学的诘难不停袭来,他却始终没有忘记科学的本义——求真,去勇敢地面对失败和错误,从未退缩。


撰文 | 杨枭 李研编辑 | 李研

如果简单回顾一下人类探索微生物与疾病关系的历史,我们也许可以最先追溯到罗伯特·胡克(robert hooke),是他首先在1665年出版的《显微制图》一书中记录了通过自制显微镜观察到的形态各异的微生物。

大约一百年后,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发明了牛痘接种法,在当时致病原不明的情况下开启了人类的历程。

直到19世纪,法国学者路易·巴斯德(louis pasteur)的研究才让世人明白什么是微生物、它们从何而来以及如何抑制微生物的繁殖。与巴斯德处在同一时代的德国学者罗伯特·科赫(robert koch)发明了细菌培养基,他在研究炭疽病的基础上,明确指出了某种特定的微生物就是特定疾病的病原。

巴斯德和科赫堪称细菌学的鼻祖,是两位在历史上颇具盛名的科学家。而我们也许不了解,他们都曾赞赏过一位日本人的研究成果,这位日本科学家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北里柴三郎。

01
追寻医学梦想

北里柴三郎于1853年出生于日本熊本县阿苏郡小国町,童年在一片风景秀丽的山林中度过。

北里的青年时期正值日本开启明治维新,政府对学习西方先进医学技术十分重视。他在18岁进入熊本医学院(现熊本大学医学院)师从当时一位旅日的荷兰医生曼斯菲尔德(dr. van mansveldt),三年后转入东京医学院(现东京大学医学院)。

学习期间,北里坚信“医生的使命是预防疾病”,有关疾病预防的理论研究应该广泛推广给民众。1883年毕业后,他入职内务省卫生局,将当时先进的海外医学知识翻译成日文,同时参与研究霍乱和痢疾等流行疾病。

1885年,北里争取到来之不易的公费旅欧留学机会,前往柏林传染性疾病研究院(preußisches institut für infektionskrankheiten)继续追寻医学梦想,开始了长达六年的留学生活。

1888年在柏林的日本留学生合影,其中第二排右二为北里柴三郎。(图源:istudy.konan.ed.jp)


北里柴三郎在德国的老师正是著名微生物学家罗伯特·科赫。1889年,科赫的研究院正在主攻致病微生物。破伤风病原的分离和培养在当时是一项相当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因为细菌学界当时普遍认为破伤风病原是厌氧菌,所以只能在与其他细菌共生的环境下生长,而不可能得到纯培养。

北里创造性的利用破伤风芽孢杆菌具有的强抗热性能,先将破伤风杆菌与其他细菌的混合培养加热到80℃,再置于氢气环境中继续培养,由此而获得破伤风杆菌最早的纯培养菌株。这在当时的微生物学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破伤风菌在显微镜下具有“网球拍”样的特征形状,这一标志也成为了后来创建的”北里研究所“的标识。


破伤风杆菌染色后的显微镜照片,以及北里研究所的所徽。(图源:tushuo.jk51.com)


随后,他和埃米尔·贝林(emil behring)将破伤风菌和白喉病菌注射入动物体内,结果发现,动物的血清内会产生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可以中和致病菌产生的毒素。如果将这种产生的抗毒素注射到健康动物的体内,这些动物会获得抵抗致病菌的免疫力。北里的发现解释了免疫系统的作用机制,开拓了血清疗法这一新的医学领域。

1890年,科赫发表了他关于结核病治疗方案的研究报告,同时写信给日本内务省,希望可以延长一年北里的留德时间,与他共同攻克结核病治疗中还未解决的问题。就这样,北里在德国的最后一年一直在研究刚刚被科赫发现的结核菌。

与此同时,他与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合作开发一种用于人类的白喉抗毒素,1891年圣诞节前夕,抗毒素首次投入使用。在接下来的一年中,白喉死亡率急剧下降。柏林儿童医院白喉病死亡率从48%下降到13%。


北里研制破伤风血清疗法(图源:kitasato.ac.jp)


02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1891年夏天,北里的结核病研究告一段落,日本政府派他前往伦敦参加第四届公共卫生大会,再顺路考察欧洲各国的公共卫生建设情况。一路上,包括剑桥大学在内的多所大学想要聘请他,北里都以受国家资助栽培为由拒绝。1892年,当他终于满怀抱负地回到祖国时,才发现自己一腔热血无处挥洒——因为得罪了人。

北里在东京大学就读时,他的老师绪方正规同样出自曼斯菲尔德门下。绪方先于北里赴德留学,因而先一步回到东京大学任教。1885年,绪方宣布他发现了脚气病病菌。

这个脚气病并非我们常说的脚气,而是一种因缺乏维生素b1引起的疾病,患病者会出现下肢无力、行走困难、感官功能衰竭等症状,当时的日本人深受其扰。

由于日本皇族有人患有脚气病,且日本海军的战斗力因为此病大受影响,所以日本皇族、军方、东大医学院联合成立了脚气病研究院,想要找出脚气病的致病原因和治疗方法,但收效甚微。

直到海军的食谱由米饭改为面包炼乳,大家意外发现海军的病情得到了大幅改善。改换食谱尽管有效,但并没有说清楚脚气病的根源,因此很多人依然相信绪方正规的脚气病菌说。

1889年,仍远在德国留学的北里发表论文指出,脚气病菌说并没有证据证明这种所谓的细菌就是致病原,换言之,他认为绪方正规的结论有误。

北里的论述可以说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但是日本医学界却一致对“外”,认为北里这一行为简直就是背叛师门。以致北里回国,他到处受人排挤,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找不到。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这样一位人才被埋没,教育家福泽谕吉决定资助北里。在他的帮助下,北里的私人传染病研究所建立起来。1893年,北里开办了第一家专门治疗肺结核的医院,命名为土笔冈养生园。


土笔冈养生园(图源:kitasato.ac.jp)


1894年,香港爆发大规模黑死病。

这场黑死病来势汹汹,疫病在高峰时每天新症达80宗,死亡人数最多时每天超过100人,香港很快陷入瘫痪,成为一座无人敢问津的死港。5月底,无力支撑的香港政府向国际求援,希望各国派出专家来港协助。


香港卜公花园内关于当时黑死病事件的纪念牌(图源:wikipedia)


对于微生物学界来说,传染病无疑为研究提供了大量研究样本,但研究人员也因此面临着被感染的巨大风险。

日本政府最快响应了求援,派出了一个六人团队,由北里研究所和东大医学院的学者构成。

然而,北里这次勇敢的旅程也成为他人生中一场大的劫难。劫难的缘由倒不是由于疾病的凶险,而是致病源的判断。

北里一行人6月12日抵达香港,13日开始视察医院,14日解剖尸体开展研究工作,他很快从病人体内发现了一种此前未被发现的杆菌,并判定其为病原。15日,北里将这一发现通知了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the lancet),而此时,巴斯德研究院派出的亚历山大·叶赫森(alexander yersin)才刚刚抵达香港。

尴尬的是,叶赫森随即又发现另外一种致病菌。

北里和叶赫森都坚信自己发现的才是黑死病真正的致病菌,并都给出了相应证据。

此时,究竟谁对谁错还是未决的悬案,北里的老冤家们却已经坐不住了,全都站出来借机打压北里。待到北里返回日本,以绪方正规为首的医学家纷纷指责北里的研究有误,绪方正规还特地跑去台湾提取样本,以证明台湾的黑死病致病菌是叶赫森发现的那种病菌。

1899年,黑死病传入日本,日本学者终于有了第一手的研究样本,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叶赫森发现的细菌确实才是黑死病致病菌,但当病情发展到坏血病阶段时,两种病菌都能在患者体内找到。关于黑死病致病菌问题尘埃落定,这种细菌也以叶赫森的名字命名,北里默认了自己的错误。

这时接任绪方正规成为东京大学医学院院长的青山胤通落井下石,主张日本政府接管北里的研究所,仅保留他主任的职务。由此,北里传染病研究所在独立运营了短短七年后,被迫成为了国立传染病研究所。

但东京大学一派还不满足。1914年,日本政府以“行政改革”为借口,将研究所归为东京大学医学部,61岁的北里愤而辞职。研究所内的所有医学人员、助手、护士、零工“悲愤慷慨……师父既受辱在上,弟子只有一途可走,同递辞呈。”

03
北里的悲愿

北里在辞职的同一天创立了北里研究所,1917年研究所归属于庆应义塾大学医学部。

即使一生一直遭受排挤与打压,北里一直潜心钻研,除了破伤风和白喉病原体外,北里还在霍乱弧菌、炭疽孢子、牛结核病等多方面多有建树,发表论文近百篇。在疫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年代,他从未退缩不前,而是一直努力寻找对抗瘟疫的疗法和政策,也因此被尊称为“日本细菌学之父”。

北里研究所和土笔冈养生园几经波折,仍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如今成为了北里大学的一部分。在封存五十年的诺贝尔奖提名公布后,世人才得知北里与贝林因白喉的血清疗法共同获得首届(1901年)诺贝尔生理学与医学奖提名,然而最后诺奖只颁给了贝林。

2015年,北里大学的大村智荣获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消息公布后,北里大学网站因点击量过载,不得不将k8凯发百家乐主页改成纯文字。北里大学校长在k8凯发百家乐主页的贺词中写道:

北里研究所的创始人北里柴三郎博士,曾在德国成功培养破伤风菌、确立血清疗法,名列首届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候选人,却留下落选的遗憾。如今超过一个世纪后,大村教授获得了诺贝尔奖,可谓继承了北里博士的学统,令人感慨万千。

在大村智与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野依良治的会谈上,野依也提到了北里柴三郎,他祝贺大村“达成了北里柴三郎教授的悲愿”。


参考资料:
[1]https://www.kitasato.ac.jp[2]https://www.nobelprize.org/nomination/redirector/?redir=archive/show_people.php&id=4874[3]https://jnnp.bmj.com/content/71/1/62[4]http://www.discoveriesinmedicine.com/general-information-and-biographies/kitasato-shibasaburo.html[5]http://203.145.193.110/nsc_index/journal/ej0001/9207/9207-18.pdf[6]刘士永《武士刀与柳叶刀——日本西洋医学的形成与扩散》[7]https://zh.wikipedia.org/wiki/大村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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