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通史课程联盟读书会:林德伯格的《西方科学的起源》
领读 | 吴国盛
整理 | 刘元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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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仁、各位新老朋友,欢迎大家来参加科学通史课程联盟的读书会。今天我们准备读林德伯格的《西方科学的起源》,这是咱们第一次读书会,首先说一说读书会的由来。
科学史这个学科说起来是个大学科,但其实在中国是个小学科。仅仅是和科学哲学比,也是这样的。比如,在美国开科史哲年会的时候,多数人是科学史界的,少数人是科学哲学界的,在中国是反过来的,多数人是科学哲学界的,少数人是科学史界的。这种情况与科学史学科固有的历史地位是很不匹配的,中国的科学史学科其实是挺可惜的,守着一个伟大的学科,可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伟大的作用。比方说,中国的大学生,不管是什么专业的,总会需要学习自然辩证法,也就是说,相当多的在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都受过科学哲学的学习,但没有读过科学史。这一现象和当今的通识教育理想是不匹配的,所以我想,咱们科学史界的同仁,都有义务在全国推行科学史的课程。
科学史的课程当然很多,每个老师都是有专业之长的,但是我们首先要开什么课呢?我认为首先要开科学通史,科学通史才能起到科学史这一学科的通识教育功能,萨顿早已认识到,只有通史才真正能够在科学和人文之间架起桥梁。我想,科学通史的开设是一个捷径,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方式来增加科学史学科在中国社会、中国知识界、中国高校界的影响。
现在各大学都在搞通识教育改革,科学史学科可以做一些独特的贡献。通过在大学普及科学教育,也可以提升中国社会的科学理解水平。中国社会在近一百年来的科学学习中,比较重视怎么做科学,而比较忽视理解科学,科学史是改变这一面貌的非常有效的途径。还有一个是比较功利的目的,全国高校如果能推广科学通史课程,将会极大地增加科学史毕业生的就业岗位。
这个联盟的提议在业内公布后,获得了同行们的呼应,我想这是一件说到大家心坎上去的事情。这个联盟是做什么的呢?它是个民间组织,虽然我们使用学会的名义,科学史教学委员会的名义来做,但其实是个松散联盟,并没有约束力,来去自由。我想,在这里做一些准备性的、基础性的工作。读书会是第一步,以后有机会再做培训班、课程观摩、资源共享等等。
为什么要从读书会开始?这是从我对中国科技史界现状的判断为基础而来的。
科技史界对什么是科技史、科技史应该学什么内容,应该怎么教科学史,这方面没有共识。没有共识的原因是什么呢?中国科学史界缺乏共同的必读书目,每个硕士点、博士点根据自己的历史惯性来给学生提供书目。科学通史不是一个专业,也就没有人来专门做这个事情,相反,正因为没有人做,意味着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做。我想,我们可以通过阅读共同的书,来积累共同的专业背景。有了共同的背景后,我们再来讨论应该讲哪些内容,应该怎么讲,应该哪些多讲哪些少讲,应该讲哪些点而哪些不讲。
科学通史面临一个选择问题,它面面俱到但又需要在有限的时间讲完,必然面临选择问题,那么,选什么不选什么需要有一些学理上的依据,而不是随意的。因此,在讨论之前要有共同的知识背景,那就是要读书。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挺嘲讽的,现在中国学者通常没有时间读书。我们也是希望通过读书会改变这样一个状况。有了读书,就有了共同的学理基础。
读什么书呢?我列出了三个标准。第一个标准是要读名家名作,读职业科学史家的权威著作。第二个标准是书不要太厚、最好二三百页,一周内能读完的书。第三个标准是有较好的中译本。如果没有中译本的话,一是原文难得,二是大家阅读速度也没那么快,起不到效果。
为什么要读职业科学史家?我在很多场合都强调职业科学史家这一称呼,因为国内关于科学通史的主要参考书都不是职业科学史家写的。
我举三个例子,丹皮尔的《科学史》、梅森的《自然科学史》、贝尔纳的《历史上的科学》。这是我念书的时候,大概三十多年以前,国内流行的科学通史著作。一般就是两本书,一个丹皮尔的,一个梅森的,一说到科学史就是丹皮尔和梅森,这两个人在中国影响很大,我念书的时候读这个,而现在好多学科点还拿这个作为学生的必读书,那就太过时了。
这两个人都不是科学史家,当然他们也写科学史书。丹皮尔是个农学家,他的书是1929年写的,距离现在都快一百年了。梅森是个化学家,他的书是1956年写的。1956年是个什么概念呢?科学史的职业化就是从1950s以后开始的,所以这两人都不是职业科学史家,当然他们的书在那个年代来说写的是不错的,但这是因为那个年代没有科学史家来写,他们实际上都是外行。
我国的科学史界多年来都把这两个人的作品当成必读,反映出整个参考书系统的整体落后。还有贝尔纳,他是个生化学家,他的书是1954年写的,不过他的中译版出的比较早,1959年就出版了,贝尔纳是个左翼的剑桥科学家。国内的科学通史书目前还没有能够把职业科学史家的书籍纳入主要参考书,这是我要强调职业科学史家的原因。
简单回顾一下职业科学史家,我列了一些名单,这些人都是著名的科学史家,萨顿以后的都是拿过萨顿奖的,萨顿奖是科学史界最高奖,从第一代科学史家开始都是拿过萨顿奖的。这些人的书几乎都有中译本,个别没有。
我们可以看到,从第三代开始都是职业科学史家,什么意思呢?第三代开始,多数人是拿的科学史博士。第一、第二代拿的不是科学史博士,科学史学科是个新起的学科,头两代的牛人肯定不是本学科培养出来的,比如萨顿拿的是物理学博士,柯瓦雷是哲学博士。第三代开始基本都是职业科学史家了,比如科恩是萨顿的博士,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科学史博士,写过《新物理学的诞生》、《科学中的革命》。库恩拿的是物理学博士,写过《哥白尼革命》、《科学革命的结构》。格尔拉克是化学史家,克拉盖特是中世纪和古代的科学史家,霍尔夫妇研究近代科学革命,吉利斯皮是地质学史家,韦斯特福尔是研究牛顿的。剑桥的劳埃德爵士是现在还健在的,我们之后要读他的书。德雷克是伽利略专家,格兰特做中世纪的。
我们看到职业科学史在全世界范围内,从50年代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而中国的科学通史的教学工作,基本上没有吸收职业科学史家诞生以来的主要文献,这是一个重大的缺陷,我们的读书会要弥补这一缺陷。
国际上流行的两套多卷本的科学通史,第一代科学通史我们一般说是1960s法国科学史家塔顿主编的科学通史,四卷本,第一卷是古代和中世纪,第二卷是从1450-1800,第三卷是19世纪的科学,第四卷是20世纪的科学。它是一个比较简明的通史,按照年代的顺序编写,还没有翻译出来。
第二代是新世纪版的《剑桥科学史》八卷本,是林德伯格和南伯斯两位威斯康辛的科学史家来主编。这两位属于第四代科学史家,林德伯格已经去世了,我们今天要来读的就是林德伯格的书,南伯斯还健在。南伯斯很有意思,他的名字叫做ronald numbers,ronald的简称就是ron,说起来就是wrong numbers,错误的数字。
这套书在大象出版社正在推出,也就是以前的河南教育出版社。目前4、5、7卷已经出版,3卷今年内可以见书,6卷明年可以见书,2卷正在翻译中,现在缺的就是1和8卷,所以有望在未来3年内,我们把剑桥科学史这部煌煌巨制全部给翻译出版过来,这套基本代表新一代科学通史的特点。我们可以看到这两套科学通史的特点,60s的四卷本基本是断代史的叠加,八卷本的之前是断代史,之后就必须分科史。第五章以后,到了18世纪以后,科学的学科太多、内容太庞杂,没办法单纯按照年代来算。
我们教科学通史,这也是一种趋势。中国学者写的科学通史,很容易写成分科史的汇集,这和我们科学史界的发展现状也有关系,都是做分科史出身。等到我们来教科学通史时,就把分科史一拼,按照年代一划分,我想这是我们的严重不足。分科史固然要写,但我们知道分科是19世纪以后的事情,19世纪以前没有分科,当然要用断代和专题的方式来刻画。中国的科学通史最大的缺点就是这个缺点。
为了克服这几个缺陷,我们还是列了一些书,先定头几次的,林德伯格的《西方科学的起源》、劳埃德的《早起希腊科学》、《古代世界的现代思考》、格兰特的《近代科学在中世纪的基础》。这些书都是刚才讲的职业科学史家的名作。
林德伯格我们刚刚讲到,萨顿奖获得者。剑桥的劳埃德爵士两本书,6月2号和6月9号,我们请到孙小淳教授和钮卫星教授来领读,他们正好是这两本书的译者。6月16号以后,我们鼓励各路神仙诸侯来参加领读,如果没人报名,我就接着领,第一次目标先领二十本书。把二十本书读完了,我们再看情况再定。
为什么从林德伯格开始读起?有三个理由。他的书本来就是通史的开头时段,古代和中世纪。他当然是名家。这本书本来就是教科书,比较通俗,科学通史是讲给本科生听的,不能太难。
今天我们读的这本书叫做西方科学的起源,the beginnings of western science。这本书的第一版在1992年出版,第二版在2007年出版。
这本书的第一版在2001年就有了中译本,是中国对外翻译公司出版的,四位译者是当时正在读书的北大哲学系科哲专业的四位硕士生。四个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合作把这本书翻译出来,应该说当时北大哲学系的孙永平老师是幕后支持者。
我们现在读的是第二版,第二个中文译本是根据2007年的第二版译出来的,张卜天翻译的,这本书2003年曾经在湖南科技出版社出过,现在是在商务印书馆出。我们读的就是商务印书版的版本。我们看这个书的翻译呢,我觉得还是有一些问题。beginning是开端,译成起源估计是迁就第一版的叫法,但这本书并不是一个起源问题的探讨,就是一个开端,相当于是断代史的第一段。
作者我们就不多介绍了,林德伯格是西北大学的物理学学士,印第安纳大学的科史哲博士,主要的工作是做光学史。1970和1976年的两本书,都是讲的中世纪的光学史或者视学史,这是他早期的专长,后期也介入一些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的研究。
我们读书还是要关注一下作者,读好书就是作者很有名,读书要了解作者,学读书也是重要的技巧。了解作者也可以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写,咱们学科学史的人不仅要了解科学史的事实,哪一年发生什么事,我们还要始终保持专业眼光来看,这个作者为什么这么来写这件事,为什么写这件事没有写另外一件事,这一定跟他这个人的编史学背景有关系。所以我们看任何科学史书,先了解作者是怎么回事,这很重要。
这本书一共是14章,比较厚,按照我的选书标准,每次读200多页,所以这本书我们分两次读。今天我先和大家来领读1到8章。很多老师会问,这么大一个书,怎么在一个小时讲完?我想,主要是讲一讲自己对这本书要点的理解。我的理解是,读书会一方面是鼓励那些愿意读书的人,大家一起来把书的大要给提出来,帮助愿意读书的人进一步找准方向;另一方面提供那些不愿意很认真读但是想了解一下的人,看个大概。
序言我还是挺重视的,序言往往透露作者的编史学倾向。这本书的序言谈到,第二版和第一版有五个差别,这五个差别,他的改写部分,为什么这么改写。这正好说明这十五年间,国际科学史界关于某些断代史和专题史取得了新的进展。科学史学科是个年轻的学科,它正式的职业化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的,在职业化的六七十年间,科学史本身的发展比较快,在很多局部的研究都有重大的突破。一个学科,有专业化的人和没有专业化的人,做出来肯定是不一样的。
科学史在50年代以前的作品,通常都是外行的非专业的或者是大众作家的写作,我们不能依赖那些作品,我们依赖的是职业的专业的人士的意见。近六七十年间,专业的科学史研究一直有变化,我们看林德伯格这样的人,写了一部教科书,在十五年后他就要重新刷新。刷新的部分有伊斯兰科学、中世纪科学、拜占庭的、两河的、占星术和炼金术的。这些在他写第一版的时候还没有很好的材料,或者说在十五年间,这些内容都有新的进展。那我们知道,林德伯格本人的强项是中世纪这部分。
第一章讲希腊人以前的科学。第一章是挺重要的一章,一开始就提出了撰写科学史一般的编史原则。这里我特别提到,林德伯格作为第一代(或者说第一批)职业科学史家,他的文章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复的宣告反辉格史。
什么叫反辉格史?辉格史的意思是按照现在的眼光,按照过去离现在接近的程度来描述过去,把历史都写成朝着今天、接近今天状况的历史。辉格史是一个借用,英国历史上有个党派叫辉格党,辉格党人的历史总是写成该党节节胜利、获得认可的历史。所以最早英国历史学家就提出,在历史中也有辉格史的问题。第一代的职业科学史家的特点,甚至我认为是他们的标配,都是在自己的著作中反复的作反辉格史的宣言。
我们看到在这本书前半部分,林德伯格至少有七次进行反辉格史的宣言,第一个是在第六页;第二个是在第四十页关于米利都学派;第三个是六十一页关于希腊哲学的评价;第四个是八十二页关于亚里士多德,第五个是九十二页也是关于亚里士多德,第六个是一百四十一页关于圆周运动的教条,第七个是一百八十二页关于盖伦,一共有七处(后半本书我们将来再说)来讲,写科学史不能单纯以今天的眼光来写。不能因为古代人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就骂他,这是不对的。写历史的人不能让历史的事情跟今天比,而应该跟他那个时代之前比,与过去相比它有什么进步,有什么贡献。这是非常明确的一个特点,西方的职业科学史家都接受了反辉格史的洗礼,这是他们的标配。你是不是一个职业科学史家,就看你的处女作里有没有反辉格史宣言,如果有,你就是个职业科学史家,如果没有,你仍然是前职业化的。
那我们知道,科学史本身就经历了从科学家的科学史向科学史家的科学史的转变。第一、第二代科学史家通常都是学理科的,本身都是科学家,他们对科学史的爱好主要是为本学科寻找合法性的依据,所以他们的科学史很容易写成辉格史。比如说,在当代一个很重要的科学史家迈尔,他是1904年生,活了101岁,迈尔当时一直在哈佛做生物学史,他是一个进化论学者,被誉为二十世纪的达尔文,写了很多生物学史的书。科学史家认为他写的书都是辉格史,都是为了将自己学科合法化,但他的贡献大家还是不能回避的。所以这里扯出一个问题,反辉格史能到什么程度。我们知道,反辉格史不能走到绝对,如果我们完全不看今天的人怎么理解科学的话,科学史是写不出来的。
比方说,在林德伯格这本书里,他也不是什么都写,他只限于写自然哲学、数学和医学,他没有写别的。他凭什么不写别的呢?写什么和不写什么,还是依据今天对于科学的理解。反辉格史固然要,但不能走向极端。我们怎么选择学科,怎么选择内容,还是要和今天对科学的理解作为参照,但是反辉格史的宣言是重要的,这就是告诉大家,拟史的选择范围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今天搞科学史就是为了搞清楚现代科学的由来,但是写科学史时,不能完全以今天科学的标准来评价和衡量古代的成就,这样就不是历史了,这种历史是偏颇的,我想这是一个张力,一个平衡。
第一章他提到了口头传统到文字传统的重要意义,这是非常重要的。没有文字传统的出现,科学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文字传统使得人类文化的遗产得以凝固,得以保全。这种保全本身提供了近一步批判的可能性,口头传统就不容易进入批判的视野之中,口头传统更强的是维护传统,维系传统,重复。而文字传统可以独立出来,因此它就可以接触批评,科学的起源必须有批评的传统。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在希腊这个特殊的文化背景下才会产生科学,因为它有批判传统。当然这一章还讲了埃及和两河流域的概况,这里我们就不细说了,概况基本也是天文学、数学和医学这三个学科。
第二章讲希腊人。希腊人的主要贡献是告别神话,提出理性思维。所谓理性思维,林德伯格谈到一是普遍解释,从事物本性中寻找原因;二是反思知识构造的规则,什么样的知识是合法的知识,在这方面希腊人非常较真,提出严格的确定性知识的理想,这是希腊人的伟大贡献,世界各民族中只有希腊人提出这样一种知识类型。这一知识类型是告别神话的随意性而突出知识的确定性的理想。细节有很多,比如米利都学派提出始基问题,世界的基础是水,是气,是火,是无定?这就是提出普遍解释。当然普遍解释从逻辑上陷入一个问题,如果说万物由水构成,那么不是水的东西怎么由水构成呢?为什么水可以生成非水呢?这时候变化就成为问题,而变化问题被爱利亚学派从逻辑上构造,使得这个问题变得尖锐。埃利亚学派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把是说成不是,把不是说成是,这都是胡扯。爱利亚学派的逻辑非常坚硬,这就使得变化成为一个问题。
最早对变化进行回应的就是原子论学派,原子论承认原子是不变的,表面上看的变化来源于原子的重组。这样一来,他们就提出一个策略,世界的基础部分还是不变的,变化的是一种表象,这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思路,这一思路为现代科学所继承。柏拉图提出了确定性知识的基础——理念(idea),没有理念,确定性知识是无根之源。柏拉图在科学史上的主要意义主要在他的蒂迈欧篇,蒂迈欧篇里提出了宇宙创生的神话,这个神话表达了柏拉图对自然的数学构造的思想,这一思想最早来源于毕达哥拉斯学派,柏拉图继承和发扬了毕达哥拉斯学派这套思路,提出自然数学化的理想——自然的本质、宇宙的本质是数学构造。蒂迈欧篇里提出了一个很详细的构造方案,这个方案是影响了整个西方思想的。我们都知道,今天的科学是数学化的科学,一个学科的科学化程度是通过它数学化程度来衡量的,这个来源就来自于柏拉图。
第二章的总的意思是说希腊的早期哲学意义在哪里,在今天看来都很荒谬,为什么我们还要写它的?希腊哲学在于创立了科学的思想方式,这一方式在我们今天看来是理所当然的,是默认的。因此我们会觉得在这个时候反复计较有什么必要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林德伯格告诉我们,不,今天我们认为理所当然,在当时可不是这样,所以它很有意义。我想,这是对我们很有启发意义的。
第三章讲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这是有很强的技术性细节,愿意了解这一部分的老师和同学,可以进一步去读亚里士多德的书。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论天》、《论生灭》,这三本书是他物理学的主要著作。亚里士多德是很厉害的,他是体系化的哲学家,他有一套严密的体系。简单来说,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有这样一些概念:第一,实体与属性理论;第二,形式与质料理论;第三,经验与知识的相互构造理论;第四,潜能和现实理论;第五,四因说;第六;四元素说。
潜能和现实是用来解释运动的,这是亚里士多德独特的解读方式,它和原子论是不一样的。原子论是认为没有变化的,我们看起来的变化实际上是数学重构,而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潜能现实理论,认为任何一个事物都有它的本性,但是这个本性不是一步到位的,你有本性,但通常你没有实现你的本性,处于潜能状态。由潜能向现实的实现,这就是变化的内在根据,这种思路是一种非常高妙的理论。但我们知道今天的科学是完全否认这一套的,所以我们学科学史的人,学理科的人,对这一套是很不熟悉的。林德伯格这本书中两次为亚里士多德辩护,不要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待亚里士多德,要以当时的眼光、以当时处理问题的成功来评价他。这样一评价,林德伯格认为亚里士多德是最牛的,我想这一点需要大家慢慢理解。理解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本身就是一门课,我在北大开过一门课,花一个学期时间来研究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我想以后我们还有机会专门来谈他。
这章的名字其实是不恰当的,自然哲学本来就是亚里士多德创造的,在亚里士多德之前,严格说来没有自然哲学,柏拉图就不承认这个事,柏拉图没有自然哲学。“前苏格拉底自然哲学家”这个词,是亚里士多德追认的,是亚里士多德和他的学生特奥弗拉斯特一起追认的,亚里士多德根据自己的思想把前苏格拉底的自然哲学家追认成自然哲学家。按照亚里士多德的思路,按照每个人都追求事物的自然(本性),只不过是每个人发现了不同的自然,不同的本性,所以列为不同的自然哲学家。我们知道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的要害是自然,自然这个词和本性(physis)是一个意思,物理学其实就是本性学,或者叫自然学,但我们今天中文翻译割断了这个联系,所以我们没看出来physics和nature的关系,这是很可惜的。
事实上,我们知道今天的物理学并不谈事物本性,我们认为事物没什么本性,如果非要有,那就是数学特性,是共同本性。而亚里士多德认为,每个事物都有自己的本性,土有土的本性,水有水的本性,每个物体都不一样。我们今天认为世界上的事物是全同的,这是近代科学和亚里士多德的根本对立。反过来说,你要很好理解现代科学,你要从很好理解亚里士多德开始。如果你不理解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就没法理解现代科学真正的哲学深度。你会以为这是当然的,不言而喻的,当你说理所当然的时候,你就拒绝了反思,因此你就没办法真的理解现代科学真正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我们学习科学史的原因,学习科学史不仅仅是理解过去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理解当下。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很多,比如宇宙没头没尾,无始无终,后来他和基督教进行配合的时候呢,基督教始终过不了这个坎,亚里士多德说宇宙是没头没尾的,基督教要强调宇宙是创生的,是有头有尾的。亚里士多德那里,有天界、地界之分,天界永恒的旋转,地界交替的变化,没有真空,没有空间,只有位置(处所)。亚里士多德不仅有自然哲学研究,还有自然志(nature history)研究,自然志我们也译成博物学。亚里士多德是把自然志作为准备阶段,它并不是知识,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只能是自然哲学,只能是证明性知识,只能是论证性的、演绎型的知识。但是自然志是必要的,所以亚里士多德留下了很多动物志的研究,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明显不是他一个人干的,有很多人帮忙,他的学生,甚至亚历山大大帝手下的人帮他采集资料。
第四章是讲希腊化时期。什么叫希腊化,希腊化是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以后英年早逝,他打下的疆土就被他的部下分了,这些来自希腊的部下把希腊文化传播到环地中海、亚洲和北非地区,创立了希腊化时期。把希腊的传统文化传播到更广泛的地区,和当地文化结合,形成了希腊化文化。本书的希腊化时期讲了雅典的四大学园,柏拉图学园、亚里士多德的吕克昂学园、伊壁鸠鲁的花园和斯多亚柱廊学派。前两个学园基本是把老祖宗的思想传承,吕克昂对亚里士多德本身的物理学进行了一些修正。斯多亚是个希腊文,意思就是柱廊,希腊是地中海气候,比较温暖潮湿,所以房子是柱廊结构的,雅典卫城的北面现在就有一个复原的柱廊,是当年斯多亚学派的所在地。伊壁鸠鲁花园和斯多亚学派的特点是区别很鲜明,伊壁鸠鲁学派认为世界是无机的,间断的、被动的,是原子论的继承者;斯多亚学派认为世界是有机的、连续的、主动的。
第五章开始讲古代数学科学。这一章的数学理解是一个广义的理解,数学既包括算术几何、也包括天文学、光学、重学(力学),这都是数学。
为什么这些都是数学?第一,是把数学和物理学区分开来,柏拉图学派不区分这个,认为自然就是数学的,研究自然就是研究数学,没有物理学这一说。亚里士多德强调数学和物理学研究对象方法不一样,因此他区分了数学和物理学。那我们知道,现代科学基本是回到了柏拉图,又是把数学和物理学绑到了一起,而拒绝了亚里士多德那套定性的物理学。物理学本来的意思就是定性的物理学,physis本身就是本性,按照这个词本来意思,physics就应该是个定性的学问。近代的科学革命以后,以柏拉图的思想取代亚里士多德,把物理学造就成数学物理学。数学物理学这个词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是个自相矛盾的词汇。数学的就不是物理学的,物理学的就不是数学的,但是现代思想就是有这种能耐,创造性的把本身逻辑上不相容的东西搞在一起,创立了所谓数学物理学。
古代的数学,论纯数学有三大家,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阿波罗尼的圆锥曲线、阿基米德的基于穷竭法之上的对不规则图形的计算,其实就是原始版的微积分,这三位都是数学大牛。古代天文学由定性的同心球模型走向定量的本轮-均轮+偏心圆+偏心匀速点的托勒密体系,这是基本路数。
古代的光学是物理光学和几何光学混杂,物理光学也不是我们今天的物理光学,它更强调带有哲学和认知心理学多重要素的光学,特别强调介质。我们今天的光学里介质不是必须的,光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古代人认为人可以看到东西,一定有介质,而这个介质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有些是哲学意义上的。这个问题在今天仍然是个问题,只不过今天我们回避它,比如说,我们怎么能把一个东西看成东西呢?看的不都是一些具体的颜色吗,怎么能在你那形成一个具体的样貌呢?这就是挺让人迷惑的。我们今天回避这个问题,说视网膜看到什么我们就看到什么,但视网膜看到的是一个二维的东西,怎么能还原成一个三维立体的东西呢,这个问题在今天仍然存在。古代光学强调介质,从欧几里德的几何光学到托勒密的集大成,这里就不多说。
最后一部分是重学,有重物体的平衡,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就是其中重要的内容。很有意思的是,重学在古代没有任何物理内容,它完全被还原成几何学了。有重物体的重本身被消掉了,这种思想主要体现在,伪亚里士多德的《力学》,现在普遍认为这本书不是亚里士多德本人写的,当然也是他的学生,吕克昂学派的人写的。阿基米德留下了很多论杠杆的平衡,论平板的平衡,这就是重学的内容,和物理学没有关系,是纯数学的。这点很像我们今天的理论力学、理性力学,是高度数学化的,高度分析化的。
第六章讲希腊和罗马的医学。我认为这章的要害是讲这么几件事。第一,强调医学之所以值得讲,不是因为它是古代人的应用知识。古代的应用知识有很多,造桥梁的造房子的建筑术、冶炼术等等,这些都没有写。写医学并不是因为它有用,而是古典时期留下的医学,都是和自然哲学绑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我之所以写医学,是因为医学本身是某种意义上的应用自然哲学。林德伯格反复强调,希波克拉底医学在当时不是唯一的医学流派,但它有很强的自然哲学背景,它是一个学术医学。所以我们在通史里讲的医学,不是医学史里讲的医学。
医学史不仅要讲希波克拉底,还要从别的证据,比如考古证据,旁证来讲讲非学术医学,比如江湖郎中、家庭治疗等。而我们这里只讲它的学术部分,和自然哲学相关的部分,因为放进来的理由不是医学很重要。否则,冶金史、农学史这些为什么不放进来呢?这是因为当时的冶金史等没有和自然哲学发生关系,而以希波克拉底和盖伦为代表的希腊罗马医学,是带有很强烈的理性色彩,是理性医学、学术医学,是医哲交融的。比如四体液学说,奠定了整个西医的诊疗基础;希腊化时期的解剖学和生理学,提出了静脉、动脉、神经三大脉管系统,西方医学的基本思想结构。盖伦是医学的集大成者,一方面理论很强,著作又流传广,另一方面实践很强,人身上各种病他都治过,而且还挺成功的。更重要的是,盖伦的医学有很强的目的论色彩,他认为整个人体有某种智慧设计一样,所以盖伦医学非常受当时新兴的教徒们,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教徒们的喜欢。
第七章开始进入罗马和中世纪早期了。我们一般认为罗马人没什么文化,那第七章怎么写呢。林德伯格认为,罗马人的确满足于对希腊学术的通俗化,所以百科全书式的写作有很多,我们说快餐文化、小册子文化,和我们现在有些像,我们现在进入了一种快读、悦读、读图、极简。罗马是整个都这么干,罗马的大名鼎鼎的作家,瓦罗、西塞罗、卢克莱修等等,都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卢克莱修的《物性论》传播原子论的思想,维特鲁威写建筑的,赛尔苏斯写医学的,塞内卡做了很多翻译,老普林尼的自然志是他留给后世的重要科学文本,卡佩拉留下了一些天文学方面的文本。
这里有一个问题,基督教对异教学术,也就是希腊学术的态度是什么呢?林德伯格这里显然说,过去说基督教迫害异教学术看样子是不对的,当然也不会特别喜欢异教学术,应该是三个词叫容忍、利用和赞助。容忍和基督教本身是弱势群体有关系,利用我们说哲学是神学的婢女。基督教主导政治以后,就成为了学术机构的唯一赞助者。修道院制度,修道院是早期唯一的学术延续的场所,这叫赞助。有一些早期的学者,伊西多尔的《词源》里面体现了那个时期欧洲人的学术水准,那是很可怜的。这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文献,没有它根本不知道中世纪早期的人知道什么。伊西多尔的书充分说明了,那个时候的人已经搞不清楚托勒密和托勒密王是什么关系了,已经不大能证明毕达哥拉斯定理了。还有一个就是拜占庭,或叫东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主要就是对古典学术进行保存,比如出现了几个有名的注释家,像亚里士多德注释者辛普里丘、柏拉图主义者菲洛波诺斯,菲洛波诺斯已经预见了现代科学的很多概念。
第八章我们讲伊斯兰科学。我们都知道,中世纪欧洲进入了漫漫长夜,至少是中世纪的前半段,公元500-1000年之间,除了修道院里还有人识字,基本上蛮族入侵以后就没有文化。辉煌灿烂的古代希腊文明到哪去了呢?就到了伊斯兰世界,到了阿拉伯地域文化的伊斯兰世界。林德伯格讲希腊学术到伊斯兰去很自然,首先是因为希腊学术在基督教世界待不下去,慢慢进入了波斯王国,波斯王国后来被伊斯兰吞并,穆斯林缔造了一个庞大的帝国之后,需要利用这些有学问的人来维系他的官僚统治。所以林德伯格认为,伊斯兰世界学习希腊科学是有很强的功用目的,当然也有很强的历史偶然性。总而言之,你征服的帝国正好是一个喜欢希腊学术的帝国,那你为了证明你统治的合法性,你就鼓励大家可以接着学。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理由。
当然,天文学和医学本身也有价值,所以伊斯兰就接过了从古代希腊留下来的天文学和医学。这中间又有大翻译运动,800-1000年这二百年间,把希腊学术中重要的文献全部翻译过来。到了中世纪后期,希腊人是通过阿拉伯人重新了解希腊学术的。伊斯兰世界对希腊科学本身也有一些贡献,贡献应该怎么界定呢,修正和扩展。修正和扩展的就是四大学科:数学、天文学、光学、医学。在这四个学科里,伊斯兰学者都做出了很突出的贡献,比如十进制、代数方程的创立;天象数据的补充、优化托勒密体系;第一次提出了视觉的科学理论。过去希腊人都认为,人能看见东西是因为人的眼睛里本身发出一道光,这道光激活了中间的介质,使得中间的介质被照亮。伊斯兰学者就提出人看到东西是物体本身的光进入眼睛,阿拉伯地带的光学重要可能是和沙漠地区眼睛有毛病有关,风沙一起,有眼疾的人比较多。医学也是伊斯兰科学的特点。
那么,伊斯兰科学有没有高峰,有没有衰落期?林德伯格也讲得非常有意思,他认为伊斯兰科学也没有特别衰落,它一直繁荣,甚至繁荣到16世纪,只不过是后期欧洲有科学革命,一下子上去了,相比之下才觉得伊斯兰科学衰落了。其实,伊斯兰科学实际上就没怎么衰落。你们都不做,它坚持做,显得它特别牛。你们突然开始玩命做,就显得它不太牛。其实人家一直保持这个样子,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观点。
最后我来做个总结。科学通史的这个时段,就是古代和中世纪要怎么讲,要讲哪些内容?林德伯格已经给出了一个榜样,我们可以回顾一下。
在这个书里面,林德伯格并没有写所有的地方,中国、印度、非洲、美洲他都没有写。他写了埃及、两河、希腊、东西罗马、波斯和伊斯兰。当然和这本书名字有关系,讲的是西方科学的开端,地域和书是配着的。
学科呢,他也不是什么学科都写,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两大学科:一门是自然哲学也就是物理学,一门是数学。作为自然哲学的附庸或者说准备条件,他写了自然志和医学。医学是某种意义上对自然哲学的应用,并不是因为医学有用,有用的学科很多,农学也有用,他就没有写进去。这是因为医学在当时主要是学理医学,学术医学,理性医学。数学是广义的,不光是几何代数,还有天文学、光学、重学,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天文学。当我们说古代科学史的时候,天文学是个重头。他讲埃及和两河的适合,他主要讲的就是算术、天文学、医学。
我们看到,讲一段历史,讲哪些不讲哪些,其实还是有理路可循的。最后一个就是编史方法,这是一个反辉格编史学。这是他在文中经常要提醒大家的,特别是他讲古代的时候。讲古代不提醒大家,写出来的就会是一个非历史或者反历史的东西。这就是这本书前半部分的一些大要。
京畿直隶 : 编史学这个事是不是只有科技史界比较流行,大历史学的好些老师都不熟悉不认同这个词,政治史经济史是否存在辉格史?
答:当然不是。国内史学界把编史学称为“史学史”或“史学理论”。如果搞历史的老师连“辉格史”都没有听说过,那只能说明他们没有受过“史学史”或“史学理论”的训练。
首师大研究生侯捷 : 吴老师,请问农学在西方古代科学中是什么样的地位?按理说农学应包括一些植物学、地理学的内容,也应属于自然哲学,为何在书中很少提到?是否因为当时农学的著作较少以及哲学家们很少关注农学?谢谢吴老师。
答:应该是没有地位。我在讨论环节的提到了罗马人其实挺重视农学,但罗马人的农学因为和自然哲学没有挂上关系,因而与后来我们称为科学的东西也没有发生直接的关系。医学之所以重要,除了它当时就和自然哲学有关系外,与后来近代科学的诞生与医学密切相关也有关系。
洪彬 张 : 请教吴老师和刘老师一个问题:如果以反辉格的科学史观去处理中国古代思想和文化,尤其是去考察中国汉代以后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时,往往都会深度卷入周易传统,那么我们可能会产生一个疑问:科学史和易学史在这个问题上的分界线在哪儿呢?
答:这是目前建构中国科学史叙事方式的一个难点。如果真的回到中国文化的语境之中来理解古代中国人的世界观,难免与现代科学世界观隔得太远了,我们就很难认同它是“科学”史家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并不认为它是科学史,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刘元慧 : 为什么代数也被选进来了,代数学在什么意义上被纳入林德伯格的整体西方科学早期叙事的,代数学的品质似乎是更东方的?
答:代数只在伊斯兰科学中出现,此前当然没有。
huawei mate 30 5g : 吴老师,林德伯格在第二章中说早期希腊哲学的意义在于诸神从对自然现象的解释中消失了,自然与超自然的清晰区分的出现。然而,彼得.哈里森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中对此提出了质疑,他用很多篇幅来论证希腊人并没有摆脱神话思维;并且希腊人主要关注的是伦理学问题,而不是自然。哈里森的结论是近代之前“科学”根本不存在,但这个观点与林德伯格在本书开篇提出的观点(本书涵盖的两千多年里有科学)完全相反。对于这些分歧,您是怎么看的?
答:我个人当然认同林德伯格的观点,虽然哈里森的观点很有启发性。
肖重发 : 火在古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但似乎现在火一点也不重要了。
答:拉瓦锡化学革命之后,“火”不再作为一个元素了,而变成了一种高温气体,当然就不重要了。
huawei mate 30 5g : 还有一个问题:林德伯格在第2章提到《蒂迈欧篇》是整个中世纪流传的唯一一部完整的柏拉图对话,而柯瓦雷在《伽利略研究》中把科学革命定性为《蒂迈欧篇》中数学主义的柏拉图主义的复兴。那问题来了,既然《蒂迈欧篇》在整个中世纪都流传(也就是说大翻译运动之前拉丁西方学术界就能够读到它,甚至这篇对话长期以来还一直为基督教的创世教义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这说明基督教世界对它是相当熟悉的),那为什么它的革命性意义直到16-17世纪才充分体现进而导致近代科学的诞生呢?为什么在之前1500年这种意义并没有体现出来呢?
答:这是一个好问题。这也是很多后柯瓦雷时代的科学史家向柯瓦雷派发难的主要理由。在这点上,我认可后柯瓦雷科学史家们的看法,中世纪后期的技术革命和技术环境的变迁,在解释这个问题上是不可缺少的。纯粹的科学思想史学派是有缺陷的。
注:本文转载自科学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