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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
当下,美国是新冠肺炎最为严重的国家之一。截止4月9日,确诊的患者超过42万例,死亡病例近1.5万,美国人民似乎正处在水深火热中。但事实上,对于很多普通家庭来说,他们的日常生活除了应遵循“居家令” 以及保持 “6英尺的社交距离”下,一切还是像往常一样。街上戴口罩的人不仅只有华人,当地的部分美国白人也开始戴口罩,只是有些超市规定员工不许戴口罩,“公司担心吓到顾客,不允许员工戴口罩”。此前,很多华人因为 “chinese virus” (中国病毒)而遭受不公,但对于大部分美国人来说,他们不会向华人说出这个词。在疫情日趋严重下的局面下,绝大多数的人都在为世界更美好而努力着,只是失业率日趋上升,领取救助的人越来越多。本文为旅美独立华人学者观察的小镇日常生活。
我们在美国的处境,牵动着中国众多亲朋好友的心。两个月前的我无异于他们,当我发现亲朋好友安然无恙时,我意识到我可能过于紧张和焦虑了。我不断反问自己,美国人民生活在“人间地狱”吗?从某些报道来看,我似乎真真切切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截止4月6日,康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高达6906例。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是费尔菲尔德县,毗邻纽约。自疫情暴发以来,该县患者人数一直占据全州总患者人数的一半以上。我居住的小镇,隶属康州纽黑文县,正对纽约长岛,拥有超过14英里长的海岸线,人口总数大约为5万人。截止4月6日,当地确诊病例为77例,占据总人口数的1/1000左右。小镇水陆交通便利,商业相对发达,人员流动频繁。我家所在的一条街,总共一百户左右,有普通的工薪家庭,有比较富裕的医生家庭,也有相当富裕的商人家庭。因此,如果读者希望大概了解疫情之下的美国百姓生活,在康州的各个小镇中,我所在的小镇应该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结合我个人的经历和观察,将实行“居家令”后的小镇日常展现给读者,供各位留学生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以及各位华人的亲朋好友参考。 “有没有人叫你病毒”
家人从上海发来了一张桃花怒放的照片。四月的上海,芳菲已尽,康州的枝条才刚刚抹点了绿,涂了点红,空气里依然吐着寒气,前几周还飘了点雪。我决定带着女儿走出家门,寻找康州春色。这时,我们遇到了卡尔夫妇,他们摇下车窗和我们打招呼。他们刚从一家名为 “stop & shop” 超市回来。自新冠肺炎在美国暴发以来,多家超市在第一时间制定了一项特殊政策:在早晨正式对外开门营业前提供一个特殊时段,专门为60岁以上和身体羸弱的人群服务。卡尔对我说,超市里几乎没有人,除了卫生纸之类的紧俏物品,其它货源都很充足。他们刚过六十,也不老态,看起来也就五十左右,这给他们带来一点小小的麻烦,工作人员将他们拦了下来。自报年龄之后,工作人员便放行了,身份证件都不用出示。我家门口的路,名为 “山坡路”,顾名思义,我所在的社区坐落在一个山坡上。街上的房子濒海沿山,建筑也独具特色。对庭院布局十分讲究的家庭,会随季节变化种上不同植物,规律地展现时序景观。同卡尔几句嘘寒问暖之后,我和女儿沿坡而上。一路上,白的、黄的、紫的,各种草本植物的花朵依次绽放。我们停在了一株高大的冬青树下,红色浆果落了一地,踩上去啪啪作响,女儿欢乐地享受着这份大自然的馈赠。我的思绪回到了中国南方,暮秋时节,香樟树上结满了紫黑色的浆果,我也曾像她一样踩着浆果一路前行。最后,我们来到了山顶上的一个朋友家。朋友贝斯蒂是一位非常可爱的老太太,大脑像是一个聚宝盆,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而又极为有趣的想法。她是一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和画家,庭院里从来不洒除草剂和防虫剂。到了夏天,她的院子就成了小鸟和小兔子的天堂和乐园。棉尾兔还曾在她家小院里的一颗枝叶繁茂的灌木下产下了小崽子。在路人视线范围外的后院里,她尽一切可能保留原生态。正因如此,她受了不少苦,至少有两个夏天接连几次被有毒植物所伤。现在,她家前院的水仙花开得正旺,高的、矮的,淡黄的、深黄的相互争艳。我家女儿在花丛中快乐地玩耍,在草坪上追逐着鸟儿。我矗立在一旁听风语雀鸣,看云雾聚散,享受着一份与大自然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正当我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贝斯蒂打开了大门。我们向往常一样问候各自的情况,突然间她若有所思,话题陡转:贝斯蒂为路人制作的风景展板
我理解她的担忧。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数据可知,在康州,亚洲人占人口总数的3.8%。几年前,从家里出发,一直沿着海岸线往北或向南走两英里左右,除了我们一家三口,几乎看不到第二个黄皮肤黑眼睛。一位朋友戏称看到我们好比遇到大熊猫。近两年,这种状况有所改善,街上搬来了两位亚裔住户,但对方的配偶都是美国人,其中一户还非常住居民。我一直认为,个人素质向来与富裕程度、教育程度不成正比。几年前,我曾经有半年时间经常乘坐公交车往返家和纽黑文市。公交车绕开高速,经停三个小镇,开得慢,站点多,单程约40分钟,上下车的乘客大抵属于经济上比较困难的人群。在那半年时间里,我仅仅遭遇过一次不适,一位黑人乘客和一位白人乘客在车厢内发生了争执。正当司机到站停车报警时,白人乘客夺门而出,车厢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新冠肺炎在中国暴发,川普说出 “中国病毒”后,网络上便传出了不少华人遭歧视的新闻。就在3月17日,《纽约客》的一位华人女记者,在纽约街头用中文打电话时,突然遭遇路人辱骂。超市规定员工不许戴口罩
我家中冰箱快空了,我须外出补充食材。我先去了 costco。停车场里的繁忙程度与平时工作日差不多。除了口袋里揣着一小瓶免洗洗手液,别无其它防护用品,我犹豫了一下。超市里的主干道宽敞,视野宽阔,很容易避开人群集中的地方,思绪片刻,我立刻推上了硕大的购物车。costco实行严格的会员制,必须出示会员证才可以进入。但我的双手已经接触了未经消毒的购物车。到了门口,我远离当值人员,指指前方的消毒点,告知她我需要先消消毒。紧急时刻,人与人之间多了份理解。进入超市后,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但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戴上了口罩,偶遇几位员工也戴上了口罩。我的心跳有点加速,一路避开不戴口罩的人,他们也在避开我。结账时,除了帮我整理货物,工作人员不再像往常那样接触我的银行卡和其它任何私人物品。特殊时期,排队退货的人没有了。出门检验人员,也不再拿着顾客的收银条画杠杠,或者画个气球,或者画个卡通人物,而是远距离地用眼睛瞄一瞄收银条,简单核对购物车里的货物。一套程序下来,我发现出门购物的风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每个人都在尽己所能地进行防护。我紧绷的精神有所放松。返家途中,我发现 whole foods 超市门前车辆稀少,决定再去买点新鲜的海鲜。店内限制顾客人数,多余的顾客必须在门外排队等候。进入超市,我没有丝毫恐慌,一是戴口罩的人少,二是偶然看见工作人员之间攀谈密切。在海鲜部门小伙子帮忙挑货时,我顺便问了一句:“你担不担心新冠病毒?为什么我在 costco 看到有员工戴口罩,而你们没有?”他说:“我不怕,我努力勤洗手,做好清洁。公司担心吓到顾客,不允许员工戴口罩。”确实如此,试想一下,一个人赤手空拳地走在乌漆麻黑的山间小路上,对面迎来一个与你装束同样的、正在赶路的陌生人,你是感觉多了一个同伴还是多了一份危险?再试想另外一个场面,你遇到了一位同样在赶路的人手持武器,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仿佛走进了一个不同的世界。结账时,我前面一位老美顾客买了许多货物,大概花了十分钟结账。她一边装货,一边向我道歉。她大概没有买到口罩,选择了丝巾作为替代品。丝巾容易脱落,于是,她又在丝巾外面套上了一个眼罩。这样做的后果是呼吸比较困难,自然而然地,她的鼻孔就露在了外面。恐慌写在了她的脸上,我有点为她担心。如果她正处于患病状态,说话打喷嚏,她的装备也许能够帮我抵挡一些飞沫。然而,如果有人一不小心对她来个喷嚏或者近距离说话,她的装备便失去了防护能力,因为病毒可以轻而易举地经由她的鼻孔进入呼吸道。与往常不同,收银员都戴起了塑胶手套,这让他们很不适应,以至于输入我的电话号码时,连连输错。我这才想起来,我应该取出手机让她扫码。如何对病毒进行“反抗”
天空湛蓝,炙热的阳光将气温推向了当日的最高点。院子里零散地分布着由冬日里巨浪卷进来的沙子、石子和贝壳堆积而成的小山,就好像是《纽约时报》现在的头版实时世界地图,每座小山看上去就是一个新冠肺炎流行中心。我决定清理清理,女儿坐在身边堆城堡,挑拣金黄色的、薄如纸片的贝壳和晶莹剔透的小石子。我铲呀、铲呀,想起了一个世纪以前,前来度假的人们。他们奋力扫除路边堆积的海草,在海滩上尽情地沐浴阳光。这座小镇在上世纪初远近闻名,是周边地区居民的夏日度假首选圣地。爱因斯坦也曾慕名而来,在某个小旅馆享用鲭鱼大餐。大约一小时过去了,女儿倦了,需要换个新花样。我决定带她在街上玩滑板车。康州的冬天严寒又漫长,一旦气温有所上升,人迹罕见的街上便热闹了起来,散步、遛狗、跑步、骑车,老面孔夹杂着新面孔。这次,新冠病毒将我们的暑期提前了两个月。我们走到了盖尔家,她坐在二楼阳台的最左端,卡尔夫妇坐在阳台的最右端,安拿了一个沙滩椅,坐在了楼下的边道上。盖尔隔壁家的萝拉则站在了自家二楼阳台的右端,刚好靠近盖尔。原来他们临时凑在一起开派对。盖尔见我要拍照片,特别交代让我贴到社交网络上。老美们积极向上的心态,我不得不佩服。贝斯蒂也在前几天给我发来短信,见我未回,又来我家敲门,请我一块加入她和几位老年邻居组织的“轮椅游行”。整个过程,我们安分守己,一直保持 “社交距离”。
邻居沿街随意放置的小艺术品
陆陆续续地,我们又遇到几位平时经常见面的邻居,我们隔着一条街展开了远距离对话。年届七旬的劳伦说,“我每天都在关注新闻动态。我的先生87岁了,又有帕金森病,我一直担心他将死于呼吸道疾病而不是帕金森病。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自己在二十年前也不幸患了癌症,被夺取了双乳。劳伦的小女儿,今年40岁,年轻时好玩,高中便辍学了,经济拮据,近几年不得不寄居在父母家中。前年,她刚取得美容行业的资格证书,此后一直从事美容服务行业。经济刚有起色,接着就面临了失业,她只能去申请失业补助,但这笔钱并不能马上获得。截止4月3日,康州已经有2.2万人(康州人口总数约356万)申请了这笔补助。4月2日那天,受新冠肺炎的影响,美国已有600多万人失业了。中年男子马克,他正在前院刷墙, “我觉得这个疾病很恐怖,没有疫苗也没有特效药。我喜欢自由,现在却只能呆在家里或者出去散散步,真的很不爽。”另一位是年届七旬的艾琳。她和先生常年在康州和佛州两边居住,每年感恩节一过便去了佛州,初夏回到康州。今年他们早早地从佛州撤离,回到了康州,因为他们不信任佛州政府,也不信任那儿的医疗水平。重要的是,他们这样离一双女儿的距离更近了。这个时刻,没有什么比家人在一起更重要。这一路没人戴口罩,直到我们遇到一些上门服务人员,一位水暖工、护工,还有帮助隔壁纽约客打理房子的“管家”。回到家门口,我们遇到了一位刚从汽车维修厂回来的邻居。她摇下车窗,向我们展示了她的新作品:一个自制的塑料防护面罩。为世界更美好而努力着
天色已黑,女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我开始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看看短信,认真地读读新闻。短信里,年轻的学生们不再那么冲动。一开始他们认为在线授课是对教育的妥协和降级,这一认识在他们开始网课时得到改变。年轻的教授在上课或与学生视频交流时,而无人看管的孩子却在身边尖叫和哭闹。一头是工作,一头是生活,学生们多了一份理解,多了一份感动,他们察觉原来私人生活和职业生活的界限曾经太过泾渭分明。他们依然还是热血青年,继续为争取世界变得更美好而努力着。他们在理解学校的行政人员、理解同学们的不同背景和需求的基础之上,正在以理智和成熟的方式,向学校争取更多的经济补偿和更好的成绩处理方式。微信群里,几位朋友的孩子正在上医学院,焦虑的妈妈们在群里交流着,感叹着。与病毒搏斗的过程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医生就是拼在最前线的战士。上次给一个华人群里发出善意提醒的医生说他接诊的病人现在依然被认为是 “零号病人”,现在病人越来越多,还没有出现放缓的趋势。看不见,摸不着的小小病毒,不仅摧残着人类的身体,也在折磨人类的心灵。一对年轻爱侣在纽黑文街头拥吻的场面,此时,在我心里却成了一段生离死别。为了排除这份焦虑,我们几位分散在纽黑文、曼哈顿、香港、上海和杭州的亲密朋友正积极筹划着一次zoom派对。新闻里,纽约州的病例成倍向上陡然攀升。不明来源的短视频里,纽约市街头依然喧闹,大多数人没法真正做到保持“六英尺社交距离”。康州的数字也在向上走,幸运的是没有成倍增长。病患数量直线上升,医疗物资又短缺,联邦政府却取消了对中国口罩标准的认可,这无疑给人当头一棒。当地华人组织捐赠口罩
欣慰的是,民间的资助一直未断,每一位华人都在为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尽绵薄之力。隔壁小镇的华人组织了一批批捐赠,顺利抵达各级医护人员手中。耶鲁大学的华人校友们也组织了一批批捐赠,也顺利抵达耶鲁纽黑文医院的医护人员手中。蓦然回首,在现实世界里,我们大部分人都在为世界更美好而努力着。
参考资料
1. https://ctmirror.org/2020/04/02/ct-struggling-to-pay-unemployment-claims-feds-holding-back-billions-pending-new-rules/
2. https://portal.ct.gov/-/media/coronavirus/ctdphcovid19summary4062020.pdf?la=en